撰文：胡昊（@MrF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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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忆起黄河的情景。那才是一条真正的河呢，他想，我在黄河边上见过整棵的大树在浊浪里翻滚。在那儿男子汉可以找到粗糙的抚慰；在那儿，那一望迷茫的巨川会引诱人的勇敢，会引诱人把心底最深的话向姑娘们诉说。”[ 张承志，北方的河，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年，第77页]
这是张承志笔下的黄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诗经·卫风·硕人]，面对如此壮观的景象，我们几乎马上意识到个体的渺小，滔滔黄河水“使我们与之阻抗的能力与它们的威力相比成为无足轻重的小事。”[ 康德 著 李秋零 译注，判断力批判，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88页]然而，我们却又不由自主地被这种令人心生畏惧的自然景象攫住，“它们把灵魂的力量提高到其日常的中庸之上，并让我们心中的一种完全不同性质的阻抗能力显露出来，这种能力使我们鼓起勇气，能够与自然表面上的万能相较量。”[ 同上]可是，我们禁不住要问，虽然《北方的河》是张克纯爱读的小说，而他也多次提到这部小说对自己创作的影响，但在他的镜头下，令大地臣服的黄河却变了幅模样，沉闷、疲乏、衰老、气若游丝。
张克纯，北流活活
在张克纯的《北流活活》中，我们很难见到“活活”流淌的河水，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条大河要么深陷于曾被它肆意切割的峡谷中，要么蜷缩在宽阔的河床中央那狭长的河道上，再加上昏黄影调的渲染，它慵懒、缺乏活力、逆来顺受，全然没有张承志笔下的那种气魄。
不论是荒芜的沙洲，被遗弃在岸边的水泥建筑，还是焚烧着的枯草地，仿佛都被排除在黄河的生命以外，它们并未继承一丁点“水”的气质，这些地方反倒像是在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中被战火反复烧灼的战场，充溢着如同罗杰·芬顿的名作《死亡的幽谷》（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散发出的死亡、颓败的气息。
张克纯，北流活活
张克纯，北流活活
张克纯，北流活活
张克纯，北流活活
与纳达夫·坎德尔（Nadav Kander）的《长江》（the Yangtze River）比起来，虽然《北流活活》中的人们也在河岸生活、工作、玩耍、强身健体，但他们的行动却往往为某种隐匿的临时性附着，也许我们可以在几组场景的对比中窥见端倪，比如河边的露天餐厅，就那么放着几张餐桌，尔后用稀松的方砖垒就了灶台，最后凭借缠着三两根电线的枯树干来区分餐厅的“内外”，而江边的餐厅却多半设在锚定的船上，规整的霓虹招牌则是必需之物；黄河的游泳者似乎更少成群结队，除非是在参与某种带有纪念意义的集体活动，而长江的游泳者却往往以队伍的形制出现；河边的人在沙洲漫步，江岸的人在滩涂垂钓；河边的人往往幕天席地，江岸的人却总能找到巴适的躺椅，无论怎么看，河边的人好像都要比江边的人更易于离场，或者退却。
河边的城镇总要与黄河保持适当，乃至有些遥远的距离，而河边人的行动就好像是这种“距离感”的隐喻式的延续，象征着一种向后运动的阻抗，这让我们不难意识到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的矛盾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对文化风景、自然风光的深刻影响。
张克纯，北流活活
张克纯，北流活活
张克纯，北流活活
张克纯，北流活活
不过遗憾的是，《北流活活》却最终走向了扁平化，因此也有些许乏味，或者说，《北流活活》中的黄河不够特殊，黄河的黄河性仍未得到彻底揭示，甚至可以说，《北流活活》对这条北方的河的表征是浮于表面的。张克纯曾在一次采访中提到，“（我想表达的是）在传统文化的传承上呈现出的一种断裂；……其实黄河边（人的状态）也就是所有中国人的状态。……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小人物的状态。”于是，我们在《北流活活》中总能看到一些在苍茫的大河边点缀着的人们，不过，这种手法与黄河本身的关联却并不牢靠，甚至是可疑的。
我们应当怎样理解一条河流的“现在/当下”？或许我们可以将黄河视为一个“主体”，与现代公路不同，始终伴随中华文明左右的黄河是历史的产物，也就是说，黄河或者黄河性，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时刻遭遇着人类文明的镂刻，并没有一个普遍的超历史的黄河概念，因此，我们必须要将黄河的“当下”回置到历史当中，开启黄河的时间维度，才能把握黄河的“现在”，“为了探讨现在，我们必须去研究历史”[ 汪民安，福柯、本雅明与阿甘本：什么是当代，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3年 第6期，第12-13页]，“‘现在’，‘希望保持住一种过去的意向’，‘现在’希望去捕获记忆。‘这并不是过去阐明了现在或现在阐明了过去，而是，意象是这样一种东西：在意象中，曾经（das Gewesene）与当下（das Jetzt）在一闪现中聚合成了一个星丛表征’”[ 同上，第13页]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流活活》与坎德尔的《长江》会如此相像，埃里克·索斯（Alec Soth）的《眠于密西西比河》却显得与众不同。根本原因在于，在前两组作品中，时间性令人意外地缺席了，照片中的意象只是孤傲地散落各处，并未产生太多的聚合效应。
此外，镜头对意象的拣选也充满认知差异带来的刻板印象，从荒芜的沙滩，枯干的河床，到丑陋的假山，画面总是为这些表层的意象所充斥。张克纯曾强调说，“我也生活在当下，我的观看方式也是当下人的观看方式”，然而，由此看来，不论是《北流活活》中的黄河，还是《长江》中的长江，都不是当下的，也绝非是历史的，它们只是一种纯粹的“眼下”之物。历史的痕迹被不明所以地碾平，更重要的是，河边、江岸人与黄河、长江的复杂关系也被错误地简单化了，这两条历史化的河流已然丧失了其应有的厚度，换句话说，他们的镜头都不曾鞭辟入里地直面作为主体的河流之内核，他们的照片只是在这两条河流的生命边缘游弋。
遗憾的是，这个问题在张克纯的新作《山水之间》中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尽管在这组照片中，张克纯自己走进了画面，并从画面中“置换出其中一个人来按快门”，以期获得与“失落的山、水、人”的共时性经验，并试图以此捕捉当下，然而这种方式却不是与河流的“当下”之本真性（authenticité）的相遇，事实上，我们无法从《北流活活》、《山水之间》中感受到意象符号的时间维度，更不用提它与其他时间线相互重叠并拥有着的时间的其他维度了，因此，在张克纯的照片中，时间的所有其他维度就无法如德勒兹所言地整合在一起并敞开为它们所对应的黄河性及其他相关（《山水之间》）的本真性[ 德勒兹在其论及普鲁斯特小说的专著中阐明了他对符号之类型的看法，他在“符号与真理”一小节的最后总结说，“正是在艺术作品的绝对时间之中，时间的所有其他维度都整合在一起并且敞开了它们所对应的真理”，吉尔·德勒兹 著 姜宇辉 译，普鲁斯特与符号，上海：上海文文出版社，2008年，第26页]。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尽管《北流活活》让我们看到了黄河的另一面，对摄影师对这一面的形塑却过于简化，以至于失掉了黄河的“当下”与“当下”的河边人人之间应有的张力。的确，“北流活活”中的“活”，其原义是形容河水流淌的声响，《北流活活》中黄河的沉闷、疲乏，也确实促使我们反思经济发展带来的环境代价，但也许张克纯没有注意到“活”的引申义，“引申为凡不死之称”[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951页]，至少在《北流活活》中，黄河缺少了应有的生命力，一种永不枯竭的不死之力。
艺术家简介
张克纯
1980年生于中国四川省，目前工作生活在成都
展览、获奖情况及收藏
Exhibition & Award
2013-The 4th edition of PHOTOQUAI world photography biennale (Musee de Quai Branly,Paris,France )
2013-The 6rd L'Iris d'Or Award Exhibition" (somersethouse,london,UK)
2013-Collection Exhibition, 1st Beijing Photo Biennial, (The China Millennium Monument,Beijing, China)
2013-Delhi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Festival (Delhi, India)
2013-The 5rd Dali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Biennale(Dali, China)
2013-The 6rd LOOK3 Festival of the Photograph (Charlottesville,USA)
2013-The 3rd Chengdu Multi-dimensional View Photo Exhibition (Fanmate Art Museum, Chengdu,China)
2013-Remote Places, Close Spaces - (Street Level Photoworks ,Glasgow, United Kingdom)
2013-The 1rd Future Master Exhibition (Winshare Art Museum , Chengdu ,China)
2012-Get It Louder(Sanlitun Village ,Beijing，China)
2012-The Interactions Yixian International Photo Festival(Yixian，China)
2012-The 8rd Angkor Photography Festival(Siem peap.Kampuchea)
2012-THERE THERE Photographic Exhibition ( Cork City, Ireland)
2012-The 4rd Jinan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Biennale(Jinan, China)
2012-CAFAM · Future Exhibition（CAFA Art Museum，Beijing, China）
2012-Crossover:The 2013 Three Shadows Photography Award Exhibition(Three Shadows Photography Art Centre,Beijing)
2010-Right In Front of Your Eyes Exhibition (Chengdu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Center,Chengdu,China)
2010-Southern Documentary Photography Exhibition(Guangdong,China)
2013-Sony World Photography Awards, shortlisted
2008-National Geographic Picks Global, winner
Collection
Chinese Image and Vedio Archive, Canada
Williams College Museum of Arts ,USA
CAFA Art Museum ,China
艺术家个人网站
读立摄影研究小站还有一篇对张克纯作品的评论：《北流活活：一次对黄河命名的尝试》，如有兴趣请点击